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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节活动·恭苏】梦魂又觉第几生 by 樱花团子兜售中心

关键词:梦魂、魂梦、情侣套

《桃花幻梦》结局衍生。设定上复活的小屠苏其实是韩云溪的两魂三魄,所以从某种角度上来说,这篇文实则是真·欧阳少恭x真·韩云溪,不算是严格意义上的恭苏……了吧。

本来还想在文中论证一下记忆构筑人格这种论点的……但我个人根本不是心理专业,也是个唯心论者,所以就还是不暴露自己短板了。

 

其实在拟定大纲的时候,就觉得无论是百里少侠还是韩云溪,想要复活先生都是十分OOC的行为,或许这篇文会雷得再过几个月的我都会觉得这是难以直视的黑历史……但是又觉得这个脑洞不写太可惜了,还是请各位谨慎食用吧。

 

文中老板后期才会上线。为了主题还是写了个番外,还是个肉渣……

超时了两小时(。

 

 

序·桃花幻梦

 

那一年的春天,桃花谷内下起了绵绵不断的雨。

 

因着下雨,也没人会来找屠苏玩耍了,于是屠苏只得天天呆在屋子里,就算朝夕都能与晴雪相伴,终究有些无聊。

 

睡觉,或许是唯一不那么无聊的事情了。

 

 

那天屠苏醒来,趴在晴雪的膝盖上,说:“晴雪,我做了个梦。”

 

年长的女性即便是在家中也不肯轻易摘下头上兜帽,漆黑秀发与秀美面容都掩在半黑的阴影中,就连唇角的微笑都是影绰绰的:“嗯?屠苏梦见了什么?”

 

“我梦见——”屠苏正起了个头,却又突然长长吸了口气,摇了摇头。“没什么。”

 

“那便不说罢。”晴雪摸了摸他的头,任由男孩子将头埋在她怀中。自从几月以前、这孩子有一晚突然出门,回来之后便成了这般模样。她心中其实隐约已经知晓了缘由,可若他不说、她也不问,而是像在小心翼翼呵护一场来之不易的美梦般,继续着每一日重复而美好的、与他在一起的最后这点时光。

 

只是这梦,终究有一日是会醒的。

 

 

章一·琴川

 

经历九百年风雨变迁,这里实则早已不叫做“琴川”了。只是地名虽改,这里的人们也保留下了水乡所特有的温和与悠闲,夏季天亮得又早,一般最早起身的人们也是在太阳完全出来之后了。

 

于是当方家守门的家仆一早推开门扉的时候,不免被外头自黎明时便等候的人吓了一跳。

 

那人却不以为意,转而抱拳,诚恳道:“清晨上门,冒昧打扰了。——请问,你家府上可是有位夫人,娘家唤作欧阳的?”

 

 

方家在琴川本地,算得上是数一数二的书香世家。人们每每提到方家时,都不免啧啧称赞这方家真是祖上积德、才是能够历经数次朝代变迁却还能得以保全;而提及方家的祖先时,又不免说到约莫九百年前、方家有位家主名唤方兰生的,自幼修习佛法,懂得降魔之术,待得十八岁上下时又随一位大侠闯遍天下,直到县志上都有记载的那场瘟疫过后又回归家乡,迎娶了一位体弱多病却秀外慧中的孙家小姐,从此便一生都未远足、而是留在家中振兴了原本因疫病而衰落下去的家业,还为方家留下了家族一脉信奉佛法的传统,虽说作为书生、方兰生的一生都未应试科举,晚年时还推拒了乡人推选他为乡正,可他依然在县志和人们脑海中父母幼年在床边的故事中留下一抹身影。

 

待得方家这代,家主倒是好好继承了方家又一个传统:自两年前始,家主便携夫人说要云游四方、参悟禅法,从此就是没影了;还好方家少爷业已成年,又娶了一位据说祖上也是本地人士的欧阳家的大小姐。这位欧阳小姐虽说出生时家族早已破败,可是位不可多得的才女,本是有些心高气傲的;也就只有方家这样的人家,才能娶得起这位出身寒微、却不肯将就的寒门才女了。

 

 

“是来找我?”

 

方少夫人闻言微微停下脚步,不可置信一般微微睁大了明徕凤眸。侍女点了点头,随即低声道:“可我觉得奇怪,偏偏少爷说不甚要紧,来得一看就知道是位大侠,就兴冲冲将他迎进来了;小姐你……啊不少夫人你一直都居于深闺,哪有认识什么人?还是个这么好看的男人?莫不是其中有诈……”

 

“想什么呢。翠儿。”方少夫人忍不住露齿一笑,随后马上掩住了嘴,只是眼中笑意依旧明显。她轻移莲步,故意将步伐压得稳而重,看来总算有几分大家当家主母的风范了——翠儿忍不住满意地点了点头,却听得她道:“翠儿,那便随我到一趟前厅罢。”

 

 

甫走至庭前,便听得一声惊呼,一身青衣书生打扮的青年便自前厅扑出,身后还跟着一只体型硕大的鸟,正不依不挠扑扇翅膀,似是要啄上来。那书生甫一见方少夫人正袅袅婷婷过来,便不顾形象放开嗓子大喊:“娘子!娘子救我!你相公要被这肥鸡给啄死了啊!”

 

“噗嗤。”见自家相公被大鸟追得四处躲藏,方少夫人忍不住抿唇一笑,转眼间又见一杏衣身影从前厅追出,竟是位负剑少年,只见他眉头轻蹙,“翔三爷!”——那大鸟竟是听懂了人言,见主人不悦,也只好朝着这竟敢说自己是肥鸡的无礼之人扇了扇翅膀权当恐吓,转而却落至少年肩头。

 

“这这这……这肥鸡听得懂人话!?”

 

“……相公莫再说话了,这可是海东青,哪儿是什么肥鸡。”方少夫人不免有些好笑,转而却是伸手扶起自家相公,看到这张朝夕相对的俊秀面庞上浮现诧异表情,便是再也遏制不住唇边笑意:“想来也定是相公说错了话,偏要说肥鸡什么的——这海东青,据说可是草原之上的鹰神,相传十万只鹰中、才得一只海东青……这海东青纵使肥硕了些,也可不能小觑呢。”说罢,却是摇了摇头,转身对那少年一福:“听翠儿说,便是这位少侠,想要找妾身?”

 

“……是。在下屠苏。”那少年微微顿了顿,微微拱手,墨黑双瞳中满是诚恳之色:“在下此番来打扰,是想向夫人打听一人。”

 

“哦?”方少夫人微微挑眉,不免有些讶异,“只是妾身出嫁之前一直身处深闺、未曾出过远门,家中父母早逝、人丁又多凋敝,别说是兄弟姐妹、就连堂表兄弟都寥寥无几,不知少侠所问——”

 

“在下想寻的,并非在世之人。”自称“屠苏”的少年眉眼沉寂,就连声音都仿佛很淡,像是白日之下的一道影子一般:“在下只是想问,夫人祖上,可是有一人,名唤‘欧阳少恭’?”

 

 

章二·江都

 

“……在下欧阳少恭,旁边这位是方兰生,与在下乃是总角之交;适才忙于议论逃脱之计,尚未请教少侠尊姓大名?”

 

 

“既已来了,何不坐下?……可是身中气息不调,难以入眠?是否要在下替少侠再切脉望诊?”

 

 

 

“古来有“琴心剑魄”一说,琴与剑冥冥之中似有天定之缘……”那人唇角含笑,身影与面容却依旧隐于晦涩不明的大片阴影之中,只留下一片杏黄衣衫的模糊侧影。他忍不住想要伸手拨开隔在自己与那人之间的纱幕一般的灰暗,可伸手之间却是一把抓空,那人也像是水中月、镜中花一般,明明离自己那么近、近到了甚至让他有一种彼此便是倒影的错觉,可却永远无法触碰、亦无法接近。

 

 

留下的便只剩他独自一人,仿佛又回到了那桃花谷深深浅浅的桃花之中,四周无人,就连晴雪都离他而去;可就在这寂静之中,他却听得一道清浅声线,像是从极近之处传来,呢喃如恋人间的细语;又仿佛从极远之处传来,孤冷如天边落下的雨水。

 

“偏有漏长惊永夜,梦魂又觉第几生。”

 

梦魂又觉第几生……

 

何以飘零去,何以少团栾。何以别离久,何以……不得安?

 

 

他蓦然从梦境中惊醒。天色已然微亮,他翻身而起的动作惊扰了床边正歪头睡着的海东青,翔三爷侧过头来,看见主人正急促喘气、汗湿鬓角的模样,忍不住出声发问:“咕?”

 

“……不,阿翔,我没事。”

 

“我只是做了个梦。”他喃喃着,右手安抚性的抚过大鸟丰润的羽毛,最终闭上眼,摇了摇头。

 

 

江都位于大运河之侧,来往商旅颇多,兼之这里的女子素有妙手善弹之名,自千年之前,便是天下烟花繁盛之地。在这大大小小数间教坊青楼之中,有一间名唤“花满楼”的,楼是新楼,名字却是老鸨听闻九百年前、在此地曾有一位名唤瑾娘之风尘女子,不过一介女流却将名下产业经营得有声有色,又号称当时之江都第一美人,令无数达官贵人为之向往——她的那间青楼的名号,便是唤作“花满楼”。于是取这名头,多半也是为了沾沾这位红尘前辈之桃花运,不曾想才刚开张数月,楼内却出了件不大不小的事故:楼内一位姑娘自言曾学过些扶占之术,只是前些日为客人看相时,不知怎的竟是惹恼了那客人,先是大闹了一番、打碎楼内不少物什,今日又带着几名家丁上门,点名要找那华裳姑娘。

 

“抱歉,华公子……华裳姑娘不方便出来……”

 

“怕了是吧?怕了是吧!?”出声那人一身绫罗,明明模样还算齐整,姿态却透着些猥琐之气,他没去理会门口陪笑的龟公,而是大声朝里面嚷嚷开了:“好你个华裳,倒是出来见见大爷我啊!有本事当面污蔑本大爷、现在倒好,竟在楼里做起了缩头乌龟来了!?出来啊!让爷好好撕烂你这张嘴,看你还能说些蛊惑人心的胡说八道——”

 

“你才胡说八道!”内里传来一记清亮女声,厉声打断了那纨绔子弟的话语:“瑾娘姐姐——你可莫要拦着华裳,华裳今日倒是要说明了!你这败类!说甚么钱财都是由父母那处继承而来、实则你不过是在安陆做了人家倒插门女婿,后来岳丈、妻子都染病过世,你倒好,便将财产尽数卷走,来江都城改名换姓、逍遥快活来了!呸!老娘不稀罕你那点臭钱、更瞧不起你!老娘才不怕你——”

 

“华裳!”

 

花满楼楼前正乱作一团时,却有一道杏黄身形不知何时站在了门口,此时一名家丁正窥见龟公往后一缩,便箭步上前抓住那已站在门口处的花娘臂膀,看来竟是要将人带走——只是突然之间,那家丁却感到前臂尺骨被人敲了一下,不由得手臂一麻、动作一松,却见一位俊秀少年正横在他们二人之间,抬手将那位花娘护在身后,右臂一舒,竟是剑尖直抵那家丁咽喉。

 

“——好个毛头小子,竟还想学人英雄救美!”那华公子冷笑一声,可周围人都瞧见,他鬓角处竟有一滴冷汗滑下。“那便让哥哥我教训教训你,好让你吃些苦头,也让你们知道,我可不是好惹的!”他话音未落,那少年却早已出手,轻松便架开了几名家丁的围攻,竟是直直向他袭来。

 

 

尘埃落定。

 

“……多、多谢公子!”那老鸨惊魂甫定,见那少年一双墨黑眼眸望见自己,忙奔出来一个福身:“若非公子出手相救,瑾娘这花满楼,怕是要则损于此了……”

 

那少年却微微皱了皱眉。“你唤作瑾娘?”

 

那老鸨连忙一笑,面上胭脂水粉厚重盖住年岁痕迹,也使得她那张精致面容如面具般覆在脸上:“是的,奴家便是瑾娘……倒是想问公子,是从何处得知瑾娘的?”

 

可出乎她意料的是,那少年却皱眉,细细审视眼前这位头贴花钿、鬓插步摇的美艳女子些许,随即摇了摇头:“……不是。”他收回长剑,转身便一眼不发作势离开,却听得身后又传来一道清朗女声:“公子还请留步。”

 

“公子,奴家名唤华裳,是这花满楼中一名花娘。刚才之事,还是多谢公子了。”那花娘款步上前,盈盈一福,却是说不出的干净利落:“公子救命之恩,华裳无以为报;我观公子模样,也不像是本地人士,似是赶路而来。——请恕华裳冒昧,只是华裳早年流落江湖时学了些扶占之术,想来也可为公子帮上些忙——”

 

“你会扶占?”

 

少年却是打断了她的话语。华裳不由得有些不满,可却看见少年墨黑双眸竟是微微恍惚起来,像是她见过的、老人回忆过往一般的神色,却出现在一张年纪不过十七八的少年面庞之上——

 

“这位公子命里乃是“死局逢生”之相,空亡而返,天虚入命,六亲缘薄,可谓凶煞非常。”

 

“此等逆天命数,又有几人承受得起?命运不同,运可扭转,命却天定。改命一说,岂是凡人之力所及?”

 

“百里公子,请听我一言……虽不知为何,少恭他……这些年似乎一直在寻你……”

 

 

……少恭。欧阳少恭。

 

 

那方家少夫人翻着手中发黄书本,随后抬头道,“确实,根据族谱记载,确实九百年前,有一位唤作‘欧阳少恭’的子弟,我幼时倒还曾听家中老人提起,说千年之前——算起来也跟九百年前相差不远,反正老人说来就是个虚数——我们家中曾出了位修仙之人,少年时便离家去往衡山,据说还在那一处唤作‘青玉坛’的修仙门派内做了甚么丹芷长老,其后倒是不知所终了。”她说着微微摇头,最终还是满怀歉意看了眼少年:“也自然,没留下甚么与他相关的物什……却是让公子白跑一趟。”

 

“……毋须在意。还是麻烦夫人了。”他答道,最终辞别了方家夫妇二人,只见那方家少爷的腰侧,依旧挂着那青玉司南佩——仿佛时间便跳回了九百年前,那青衣书生跟在自己身后,吵嚷着襄铃你等等我啊你怎么总跟在那木头脸后头;而他的身边,那由狐狸所化的娇俏少女则更先一步挽住他的臂膀。“屠苏哥哥~”她扬起小脸,脸颊现出小小梨涡:“襄铃想吃包子了呢~”

 

 

他微微愣神,身上衣衫却不知何时已然变为黑底红边的颜色,不远之处,一身蓝衣、拖着长辫的少女正向他招手,脸上笑容褪去了他记忆中所有的风霜,显得如雪后初晴一般明丽;在她身边还跟着一位高大男子,散发蓄须、不修边幅,却别有一番潇洒风姿,那少女偏过头不知对他说了些什么,那高大男子便爽朗一笑,声音之大,数步之外都能听清:“那还多谢妹子啦!”

 

“臭酒鬼!你又让晴雪给你买酒了——”

 

方兰生不由得倒竖双眉,随后便跑上前去,那少女也嬉笑着上前;唯独他留在原地,像是被无形的丝弦束缚在原地一般,无法动弹。

 

“百里少侠。”

 

有人这么唤他。明明是听来有些疏离的称呼,可在那人唇齿之间,却化作了仿佛只有二人才可以共享的亲昵。他蓦然转身,那人才是不紧不慢地抬起眼,墨黑眼睫仍有一半遮住双眸,唇角却漾开一个微笑。——他不由得恍神,随即却是大风刮起,那人深褐袍袖被剧烈鼓起,衣袂飘荡,却是一瞬间不见了踪迹。

 

就像是不曾出现过他梦中一般。

 

 

“……先生!”

 

他终于能够自如开口——可声音甫出口,却是像是触碰了一处积尘已久的封印一般,像是无数个记忆如错乱琴弦般朝他涌来,自指尖开始每一寸都毫不留情地侵蚀覆盖,将他牢牢淹没在内——

 

 

“——今日当真心旷神怡,高山流水亦不过如此,我二人可比一比那子期伯牙了。”

 

“不枉在下初识少侠,便有相知之感。”

 

那人浅笑之间,蓦然声音便慢慢转冷,最终低了下去:

 

“在下以为——残缺的始终便是残缺,天地生灵俱有三魂七魄,亘古未变,若是少去,又如何能算作‘一个人’?”

 

“不循常理,终违天道,不正是被世俗目为异端?”

 

“借问……‘百里屠苏’又是何人?”

 

“从来也不存在,过去没有,现在没有,将来更不会有——不过一缕亡魂,偷走属于我的东西,苟延残喘,难看至极。”

 

“如今,终于到了……该物归原主的时候了。”

 

“你说是么……韩、云、溪……”

 

 

“公子!百里公子!”

 

他猛然睁眼,眼前却虚晃晃看不真切,唯有一道红色身影映在视线中——是花满楼内的花娘?还是……记忆的潮水渐渐退去,他看清了床边那女子的容貌:眉目艳丽如画,却丝毫不显轻佻,反倒透着一股凛然之气,而此时,她却放柔了眉眼,守在他的床侧:“……百里公子。”她唇角漾开苦涩笑意,却是起身,朝着仍有些恍惚的屠苏行了一礼。

 

“恕红玉来迟了。”

 

 

章三·中皇山

 

 

经历了九百年时光,无论人世如何变迁,中皇山却依旧被终年的皑皑白雪覆盖着,路上的守护灵兽也尽是些克制火系道法的水系,幸好得红玉相助,总算是跟随记忆、来到了那处入口。

 

“公子,此处前去,就是幽都之地……”千古的剑灵淡淡说道,脸上并未有太多表情,火红身影并未随山上狂风而有一丝一毫动摇,裙摆飘洒开来,仿佛盛开在极寒雪地上的花朵。

 

屠苏看着她凛然身影,最终还是按捺不住,开口道:“……一路来,多谢红玉姑娘相助……只是……我早已并非百里屠苏……”

 

“百里公子。”红玉却出声打断了少年晦涩的话语,察觉到少年目光,却是抿唇一笑,微微摇了摇头:“在红玉心中,公子自然便是当年的‘百里公子’。公子若是继承了之前记忆,便也记得,红玉九百年前初识公子之时,仅是主人将公子带回天墉城、而红玉当时只得远远一瞥罢了;之后真正与公子相交,却是在琴川,之后相伴而行,并肩为战——红玉所识得的‘百里屠苏’,也多半建构在那记忆之上,而公子如今复活、又承袭了‘百里屠苏’之记忆,红玉自然也会将公子视作当年之‘百里公子’相待。”说罢,却是面露忧色,微微蹙眉:“只可惜,此番前来,我只答应了主人护送公子至此;之后的路,公子还需自行前往……”

 

 

“……一路之上,红玉已助我颇多,怎还敢麻烦?”屠苏微微摇头,神情尚有些恍惚,不知是因为刚才红玉那一番话的缘由;可当他再度抬起头时,眼中仿佛又泛起了某种坚定光彩,那光彩——红玉忍不住心想,简直就跟九百年前的“百里公子”一模一样……可她却忍不住开口:“可还有一事,红玉不知当讲不当讲——公子你,真要如在江都时那般所言,要去求得甚么引魂之术——”

 

屠苏注视着面前火红衣裙的剑灵,单膝跪地,郑重行了个礼:“多谢红玉陪我至此。屠苏既然作此决定,便不再后悔;之后路途纵使千般凶险,屠苏也心甘情愿……只愿精诚所至、金石为开,这最后一世,最终的愿望……能得偿所愿。”

 

“如此……”红玉只感到千言万语绕于舌间,可最终,却只化为一声叹息:“如此,便随了公子的意罢……毕竟……”毕竟晴雪妹妹死后、这世间,或许只有那人一人,可以陪伴他了……她缓缓叹息,却听得那少年竟是再度开口了:

 

“……师尊……过得可还好?”他的前两个音压得极低,后面半句话又说的急促,几乎要淹没在风雪之中,可红玉却听清了。“主人自九百年前、辞去天墉城执剑长老之位后,又过了几百年……如今,主人已归隐了。”

 

“是么。”少年点了点头,不再说话。

 

红玉也不再言语。她本就是剑灵,加之常年处于沉睡无识的状态,九百年于她而言,不过是弹指一瞬——她知道猴儿后来子孙绕膝,小铃儿后来成了青丘帝姬,而晴雪妹妹则在人间流浪九百年,只为让眼前这少年能再度复活——即便她后来也知道,复活的也不过是那一半本该死去的灵魂,也能含笑逝去,仿佛人生的最后,终于得偿所愿……

 

到了如今,这继承了“百里屠苏”之记忆、本是最多再活一世的少年,辗转千山万水,竟是要复活自己前世最恨之人;可他说出这些话时,脸上却平静无波,仿佛那是世间最平常不过之事:

 

“他仍然还在某处等我。”

 

少年只是这么说。话语平淡,甚至听不出话中深意——毕竟只是承袭了记忆,或许对于他而言,那些爱恨的感情,或许也早随着那命魂四魄消散而去了吧;可若说没有感情,他又怎会执着于复活一个杀害自己全族的仇人?

 

——那便只能说这纷纭人世间,种种纠缠在一起的复杂情感,唯有当局者迷,旁观者却更加无法分清了。

 

红玉摇了摇头,最终与那少年作别,火红身影消散在中皇山的茫茫雪地中间。

 

 

只是出乎意料的是,之后一路却异常顺利,早有一位神情严肃的年老女性在入口处等候,自称幽都巫姑,说是几日之前、女娲借了灵女身体,向她传话说不日会有一位死而复生的少年前来,叫她事先便在此等候,待得那少年抵达,便告知他:他要寻之人,不在他走过的任何一处,也不在那魂之彼岸、忘川蒿里,而是在极东之地的少昊之国——那一处,想必你也无比清楚,昆仑之巅,归墟之海,一西一东,便是两方极限……那苍老的嘴唇开开合合,却是让少年愣在原处。

 

归墟……即是那东海之东,那沉寂之处,那方一片黑暗,甚至感觉不到时间的流动……少年还隐约记得,数百年前、那时名唤作“百里屠苏”的少年曾亲口说过,若有朝一日、自己煞气无法抑制,在变为只懂杀戮的妖物之前,自己愿前往那归墟,就此了解余生。

 

“只是……他怎会在那处……!?”

 

“这点……你可忘了?”那巫姑却是微微一笑,沧桑的脸庞上却浮现出某种出尘的神情:“不周山后,水神共工与火神祝融被天庭责罚,一同被遣往之处……便是东海归墟……”

 

屠苏微微一震。“你……您的意思……女娲大人,您是说……”

 

那巫姑却是摇了摇头,轻声道:“按理说,风晴雪所复活的,不过是‘韩云溪’的二魂三魄……而太子长琴之魂魄,无论是曾属于‘百里屠苏’之命魂三魄,还是‘欧阳少恭’那处的二魂三魄,都是该成了荒魂……可听你所言,却是感应到那剩余的一魂三魄还未散去,若说半身魂魄互相感应,可太子长琴之魂魄却早已消散……即便是我,也无法参透其中纠结……这或许,便是人间所言的‘奇迹’罢?”那巫姑说着,眼中光彩忽而又褪去,转而归为之前那苍老寂然的目光,她微微颔首,只是缓缓道:“去罢;女娲娘娘说,她‘神隐’之时将至,在那之前,能见世间有这样奇迹,也算是能安然入眠了。”

 

 

章四·归墟

 

都道昆仑之巅、归墟之海,是世间截然相反的两处所在——曾有人说在海上见过归墟之影,所口述之物却与极西之地的昆仑别无二致,竟是如那幻影一般;可但凡修仙之人,都知晓归墟乃是世间最终所归之所,那里并无日月星辰、也无四季流动,时间在那处仿佛完全静止,竟是连“时间”概念都被剥夺了。

 

都道归墟之地,有去无回——事实上,自数千年前,水神共工与火神祝融被遣往归墟之后,主动进入归墟者更是寥寥无几,而每一次有人进入此处,都仿佛是一颗石子被投入了成了死水的池,虽最终还是归于沉寂,却不免掀起波澜。

 

因此,当他不知又在那之内找寻了多久,最终见到那人时,那人仿佛并没有太多惊讶。

 

“你来了。”

 

那人淡淡说道。他甚至没有笑。待得看清少年杏黄身形,眼中却不免跃上几分惊讶。“你……”

 

“欧阳……先生。”少年在他身前尚有几步时站定。他的眉目俊秀,依稀还是九百年前那位仗剑天下的百里少侠的模样,仅仅只是少去了那眉间朱砂罢了;也正如他正面对的那人,依旧杏衫如昔、风姿高雅如谪仙,仅仅只是唇边少了那抹笑意罢了。

 

“有什么好奇怪的呢?”那人道,“你早就知道了吧……就如你能以‘韩云溪’的二魂三魄复活一般,‘欧阳少恭’的命魂四魄,即便残缺,却仍旧可以在风广陌以生前最后一丝灵力稳固,再进入归墟之中,终有一日寻得火神祝融,即便太子长琴魂魄已散、可记忆却被‘欧阳少恭’承继下来……自然,火神祝融自知亏欠长琴诸多,即便不过是个继承长琴记忆的毫不相干的凡人魂魄,也会视若己出……”他说得极慢,仿佛心知这无尽而接近于没有的时间还有很长一般,眼神一瞬不离开身前那杏衣少年。

 

“……先生。”

 

少年却打断了他的话。他只是道:“先生……跟我一道出去罢。”他说得极轻,却是让那人沉默下来。少年深吸口气,才是续道:“前尘之事,已不可追……九百年前,‘欧阳少恭’为了太子长琴半魂,不惜屠尽‘乌蒙灵谷’一族,之后又以那虚无缥缈的起死回生之药为饵,令‘百里屠苏’几近癫狂,最终不惜解封,也要与他一战,阻止他残害无辜生灵……可蓬莱之战,百里屠苏与欧阳少恭之间早已了结,太子长琴分拆的两半魂魄也尽数消亡,如今留下来的你我……也不过是九百年后、再度复活的两个残缺灵魂罢了。”甚至不能再度进入轮回。最终也难逃大限所至、乃至消散的命运——毕竟起死回生之术本就是逆天改命之事,就连一朝一夕的时光,也是从上天那儿争来的罢了——在桃花谷最后那几日,晴雪在自己耳边的喃喃自语仿佛还萦绕在耳际,她靠在床边,看着已长成与记忆中那玄衣少年一般高的他,唇角却嘱着一抹温柔笑意:

 

去罢。

 

他本以为她会对自己说许多话,例如她会询问自己是否去过了池塘底下、见过那仿佛沉睡过去的少年不止一次;又例如自己经常会做些梦,梦里总有一道杏黄身影,模模糊糊像是唤着一个名,明明并非自己、可自己却莫名觉得熟悉;又例如……自己不知何时已然慢慢想起了前尘之事,忆起“百里屠苏”的种种,又心知自己实则不过是个残缺灵魂,附在辟邪之骨所塑的肉体上,终究是逆天而行、不得善终——可这些,他都心知,晴雪实则一直都知道的;可她却只是温柔微笑着注视自己,直到临终之前,唤他来到自己床前,以最后一丝灵力加固他的灵魂,好令他足以在她死后至少多活些时日,并且足以能离开这桃花谷;她又留下了一套杏黄衣衫,剪裁样式与他见到的那少年别无二致,只是以杏黄与白作为主色,穿上之后他甚至有一种错觉:仿若自己,成了梦中那人一般。

 

 

他甚至不算是真正见过那人的。——他虽是韩云溪之二魂三魄,可他当时所见的“欧阳少恭”尚且承载着太子长琴的二魂三魄;而在“百里屠苏”的记忆中,那人的一颦一笑、一言一语,无不如丝弦一般,牵绊着诸多情感——痛入骨髓的恨,和几近将灵魂侵蚀的爱,不知是恨滋养了爱让其更加深入骨髓,还是爱反将后来翻涌出的恨镌进灵魂,最终难分难解,即便后来灵魂一半消散,也将这感情扎根在记忆之中,最终竟是影响了那剩下来的残缺魂魄。

 

 

“可我并非你所识得的‘欧阳少恭’。”那人道,唇角却缓缓勾起一抹笑意,“——只是在下想问,少侠既言‘百里屠苏’实则一直仰慕‘欧阳少恭’,只是你那一世所仰慕的‘欧阳少恭’,到底是恋着那秀美高雅的皮囊,还是底下那不过是逢场作戏的温柔相待?你那一世所憎恨之‘欧阳少恭’,是恨他残害无辜的行径,还是恨他欺骗于你,令你傻傻便交付全副真心?——说到底,若非当时‘百里屠苏’身负太子长琴之命魂三魄,他便不会视你为半身,也不会如此处心积虑,简直便像是也同样恋上了自己的水中倒影一般,温柔相待之时又恨不得毁灭,这一切心境……皆是由于,当时你我,是‘太子长琴’的魂魄两体。”

 

可如今太子长琴魂魄已散;剩下的你我,却本该是毫无关系的。

 

 

“可我却在梦中见过你。”

 

那人却突然放下了本是浮现在唇角的笑意,目光慢慢沉寂下来,看着面前的少年。

 

 

“……百里屠苏。这种事情毋须在意。今日之缘,明朝逝水。”

 

“此非病痛,天下无药可医。”

 

“先生助我良多,能结此友谊,亦是百里屠苏一生之幸。”

 

“欧阳少恭!我曾经……曾经对你毫无怀疑……!”

 

那少年是恨着自己的——他心想,看着那被煞气浸染的血红眼瞳,他看清了那其中如烈火般恨不得燃尽一切的翻滚恨意;可在少年平日注视自己的那双清澈眼眸中,却曾蕴含着世间最单纯的思慕。这种感情如此明朗,甚至让他讶异于这本属于另一人的感情、自己竟是全然了解;若说是太子长琴半身感应,可他心知,自己如今剩下的不过是本属于“欧阳少恭”的命魂四魄罢了。

 

 

昔者庄周梦为蝴蝶,栩栩然胡蝶也,自喻适志与,不知周也。俄然觉,则蘧蘧然周也。不知周之梦为胡蝶与,胡蝶之梦为周与?

 

——到头来,在梦中相见之时,便是彼如己、己若彼了。

 

 

“——若有魂魄如此分离,剩下的、散去的,究竟是什么、算什么?仍是当初那个人吗?”

 

 

在那永远都是静夜的青玉坛上,那玄衣少年曾这样问他。——而如今,那少年所余下的二魂三魄便站在面前,甚至连眉目都还是旧日模样,唯独只少了眉心那点朱砂;而便是在那一刻,他的梦境之中,又响起了蓬莱火海之中,少年最后的那段话语:

 

“即便命如你我……也不同样想要努力活下去?——活着,虽然令人感到痛苦,然而美好之事,却唯有活着,才能经历。”

 

 

……是么。

 

即便命如你我……却还是想努力活下去,希冀这一生,不再有任何遗憾……么。

 

 

他微微抬眼,见那杏衣少年尚且立在原地,墨黑双眸始终不离自己:“虽说归墟向来有去无回,但我想,一定也会有能出去之法……先生,”他声音渐渐低了下去,“……一同出去之后,我们便可去蓬莱,去找回你的尸身;还可去幽都,去找那女娲娘娘,向她求引魂之法;又或者,我们还可一道去那桃花谷……”他的话语戛然而止。肉体与灵体本不相容,那人拥住他的动作也不过是虚虚将他圈入怀中、再将鬓角轻轻与他的相贴罢了;可那一刻,却蓦然会有一种错觉:仿佛这残缺的一魂四魄和那二魂三魄,便就此完整了一般。

 

在归墟之中,“时间”本便不存在,那一瞬间的拥抱,便像是拉得极长,直至永恒了。

 

直到不知过了多久,屠苏微微抬头,听见那人轻轻道:“走罢。”

 

这最后一世,至少不再留下任何遗憾、抑或后悔了。

 

Fin

 

话说刚写完BGM就从美国骗局的OST调成了沧海龙吟,我也是醉了。

总算写完了,虽然超时了两小时……我还是快去睡吧。

 

 

 

番外·情侣装

 

#本篇设定中把老板尸体冻起来的是巽芳……不我没有想到吧唧和美队。

 

 

自打见过了那封于塘底洞穴处沉睡着的百里屠苏的身体之后,欧阳少恭做出了如下的评价:

 

少侠还是穿黑衣好看。

 

当然,梦魂套也不错。

 

屠苏并未立即答话。翌日醒来之时,却是换上了那套玄色衣衫,就连那羽毛项圈与兽牙耳环都一模一样,当然,据他自己说,这些都是晴雪留下来的。

 

欧阳少恭微微挑眉,趁着屠苏不注意时打开了他房内衣柜,果然看见一排一模一样的南疆玄衫,天墉道服,酒之韵侍者装,西域风天方夜谭套装,肃穆军装,黑猫情趣装(等等哪里不对),等等等等,当然,也没少了那配色简直就跟欧阳少恭惯穿的杏黄衣衫别无二致的梦魂套。

 

看样子活了九百年,风晴雪本身又是自带奶妈属性,自然刷侠义榜九百年下来,积攒了不少财富;只是买下了那么多种类繁多的外装,到底是为了防止以后屠苏没衣服穿,还是单纯满足一下自己那点积压了九百年的趣味,那便不得而知了。

 

毕竟晴雪还是个女孩子嘛。

 

欧阳少恭这么想着,转而顺走了几套南疆玄衫。

 

 

过了几日之后,屠苏发现,先生居然换衣服了。

 

虽说还是先生惯穿的宽袍大袖,可这配色……屠苏不由得面上一红,待得看清就连束发的发带都以黑底红边为配色,他不免联想到了自己衣柜里好像少了那么两三件的南疆玄衫。

 

然后就做成了先生这一套衣服。

 

屠苏忍不住看了眼欧阳少恭在黑色袍袖下更显白皙纤长的手指,心想继承了太子长琴的记忆果然好,生活技能真是全点满了。

 

不过想想自己也不错,至少能经常跑去江都刷刷侠义榜砍砍怪,挣点钱。先生才刚返魂回到那副被冻了九百年的身体不久,不适合久动,还是自己多跑跑吧。

 

转眼之间,屠苏却被欧阳少恭给压在了房内茶几之上。那木质桌面即便隔着桌布也咯得让人骨头疼,可身上却又被那人按着,他总生怕自己一不小心就把这好不容易才引魂成功的真·千年冰棍给怎样了,一晃神之间那人的手已然滑入自己敞开的衣领之间,仿佛还带着些未退去的寒气,指尖划过胸前乳尖那处敏感肌肤时令他不免颤抖起来,那人却笑了,还仿佛恶意附在他耳边,朝内微微吹气:

 

“话说呢~这套衣衫,可是由少侠你那套衣衫改制而来~在下是心想……既然少侠那套与在下平日惯穿衣衫意外相似的套装唤作‘魂梦’,那么这套……便叫做‘梦魂’罢?这可当真……情意缠绵,竟是比那爱侣,还要显得亲近了……”眼见少年脸颊蓦然红透,欧阳少恭却不徐不疾反手按住少年手腕,将屠苏的手牵引至自己衣襟之前,隔着几层厚重衣物,屠苏能感到其下心脏跳动的力度。

 

“不过呢……”他微微一笑,狭长凤目之内光华璀璨,唇角微勾,唇瓣淡红,转瞬间落在少年的双唇之上。

 

这衣物,再多缠绵意味,不都总是用来脱的罢。

 

 

所以说继承了千年老妖怪的记忆就是好,看待任何事情都能想得十分透彻,直入核心。

 

Fi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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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4-09-0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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